中国人说喝茶,上海人沿用吴方言叫“吃茶”,一次有朋友问我,茶怎么吃,分明是喝茶汤嘛,我说这是习以为常的说法,不独上海,苏州人也叫“吃茶”,吴方言一脉所系。“有空倷一道吃杯茶”,当然,这是好友相邀,表示一种融融情义。孩提时代牵着父亲衣角上茶馆的情景已逐渐淡漠了。只记得在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,大街上寒风刺骨,走进徐家汇老街上的一家老茶馆店,掀开那厚厚的棉帘子,只觉—股暖流迎面扑来。围坐在方桌前的茶客们,大都是我所熟识的长辈,他们一般都是干体力活的普通平民,坐在茶桌前,也许就是他们最好的休息方式了。
茶馆里提供的服务的确很多,除了供应各类茶水,各种小吃、点心外,边上还有说书的助兴,一边听书、一边品茗,的确是一种风雅的享受。小孩子家不懂此类享受,倒是对在茶馆里走来走去的各种卖零食小贩,感兴趣,有卖香烟的、卖瓜子、花生米的等。当然,要吃点心,只要向堂倌关照一下,汤团、馄饨、各色面点都能及时送到,吃茶伴着许多食品,真的是名副其实的“吃茶”。
其实老底子上海还是吃茶的人多。为啥上海人“吃茶”不叫喝茶,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因为老上海人家一般待客,除送上一杯清茶外,一般总会装上一盘点心或瓜子花生之类俗称茶食的小吃,原来也要动动牙齿的,所以叫吃茶。
熟人喊侬去吃杯茶,是想和你叙叙旧,嘎讪胡;陌生人叫侬去“吃杯茶”,就有点“吓丝丝”了……
旧时,老上海茶馆林立,茶馆里除了供应各类茶水,各种小吃、点心外,边上还有说书的助兴。很多人喜欢孵茶馆,图的就是个热闹和悠闲。
一张八仙桌,几条长木凳,互相熟识的茶客们三五成群围一桌。磕着瓜子,再一口茶汤咽下去,上到神仙山海经,下到国家天下事,谈笑风生,还不时争执得面红耳赤。
有时,茶馆里还能碰到“吃讲茶”的热闹事。发生纠纷的街坊邻里会请本地有影响、有威信、有地位、或有社会背景的长者做“老娘舅”,来给自己评公道。茶客也能抒发几句看法,顺便蹭个茶资。若是问题解决了,这吃茶自然皆大欢喜;不过偶尔遇到脾气躁又掀桌子的,这吃茶也看出了人的品性。
除了消遣,还有些上海人孵茶馆店是有“花头经”的,其实就是“生意经”。1980年代,赶上改革开放,几乎每天都有许多生意人在茶馆店里谈生意,甚至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“地盘”。
像福州路的“青莲阁”主要就是营造商的地盘、福州路的长乐茶楼是建筑商的去处,现在的“杏花楼”老早是谈杂粮糖饼生意的、曾经以生煎馒头闻名上海滩的“萝春阁”里都是木业老板。
再说说吃茶。最开始的时候,茶馆店吃茶还很考究,用的都是盖碗。盖上摆一只橄榄,或者新年时摆一只金桔,都有一番好寓意;到1960年代,有很多人自带厂里发的大号搪瓷缸,老板也不嫌避,照样帮忙冲茶;1980年代初,又流行装过雀巢咖啡或果珍的大玻璃瓶,老板还是不嫌避,只要大家开心。
从1990年至今,上海先后刮起了“八宝茶”、“台式工夫茶”、“花卉茶”、“英式红茶”、“普洱茶”等“摩登”茶风。
现在,就算大家都怎么不孵茶馆,但不少阿哥依然习惯拎个茶杯兜圈子,里面装的是枸杞泡茶;有情调的阿姐们也常常约上小姐妹去喝杯花茶聊聊天,再配一份蛋糕或曲奇饼干等小点心当下午茶…
茶客们一般互相都熟识,磕着瓜子,喝着茶,谈笑风生,议沦纵横,还不时争执得面红耳赤。尤其是茶馆服务员手里提着的那张长长的铜壶嘴儿,冒着袅袅热气,更使人感到热腾腾的。堂倌冲茶,用二个手指半揭壶盖,长嘴点三点,使茶叶在水中翻滚,加速泡开,称为“凤凰三点头”。别人对自己敬茶时,要用二中指蜷起在桌上敲几下,以示叩首致谢。向别人敬茶,倒至七八成即可,表示边聊边续杯,如果茶溢出茶盅就说明没得续了,更说明主人心不在焉,属于相当不礼貌的行为……这一切,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长久的记忆。不久前,我到徐家汇的茶馆旧地重游,那地方已经变成虹桥路了,而原先的虹桥路早已变成广元西路,大道通衢,边上盖起了座座高楼,这一切,不禁引发了我内心极为复杂的感情。
旧时,老上海茶馆林立。到茶馆喝茶、到混堂洗澡,是那个时候的男人日常生活中的两大享受。江南地区历来还有“吃讲茶”的习俗,这个“吃讲茶”不是讨论茶叶的成色或者味道,而是解决民事纠纷的吃茶形式,街坊邻里之间磕磕碰碰,发生了一些纠纷,当事人又不愿意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,就是去茶馆“吃讲茶”,请本地有影响、有威信、有地位、或有社会背景的长者做“老娘舅”,一般大家吃杯茶,发生争执的双方先各自陈述事由,然后茶客各抒己见;做“老娘舅”的长者也是站在公正立场发表个看法,一般理亏的一方,认个错,道个歉,再承担所有在场茶客的茶资,算是一拍两响,皆大喜欢。自然,“吃讲茶”也不是保证成功的,这种民间行为通常都能按潜规则办事,老娘舅也能秉公执事;但偶尔也会因双方当事人脾气急躁倔强而发生掀翻桌子、大打出手的事情,那就是“吃讲茶”失败而无效了,不过当事人的人品大家也看明白了,“公道自在人心”嘛。